关宏峰视角
我没有接他的电话。
回到家的时候,他已经出门了,饭菜盛在盘里,只摆了一双碗筷。我走过去摸了摸碗沿,冷饭冷菜,他大概独自坐在家里等了我很久。
我掏出手机,他给我发了一封消息。
“今晚不回。”
我将手机钥匙一并放在桌边,拉开椅子一口一口尝冷了的白米饭和油脂几乎凝固住的烧肉。青菜的颜色很鲜嫩,看着悦目。
我知道他每次都用了心做这些。做饭,或者只是想通过这些琐碎家务博得我的亲昵。我明白得越清楚,就越难以心安理得地接受。
“宏宇,我不能也不会像你希望的那样爱你。我爱你,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,除了这以外,没有其它原因。”就像我之前对他说的,我不能爱他。
我放下碗筷,将剩饭倒进垃圾桶,端起盘子迟疑片刻,拉开冰箱把它们放进去,用抹布潦草地擦净桌子,洗好碗筷各自归位。
八点十分。离天亮还有十个小时。
周巡拉开车门坐回驾驶座,递过来一袋小笼包。透明塑料袋里蒙着细密的水珠,热气蒸腾,很快把手心暖热,逐渐发烫。无法再把它接拢在手心,只将它放在膝头。周巡咽下一口包子声音含混地催我快吃,等会还要走访案发周边。
时间尚早,清晨的熹微日光还穿透不了灰白的云层,我透过车窗望向前边不远的酒吧门口,有个年轻男人正站在那里微低着头点烟,过了一会叼着烟把手揣回衣兜,眯眼在四周看了看,转过身越走越远。
我一直盯着他的背影,直到他实在走出了我的视线。回过神,周巡已经吃过大半,眼睛还望着挡风玻璃外边。我拿起那袋小笼包,拨出一只包子慢慢咀嚼吞咽,手从衣袋里掏出手机。
那封告知我今晚不回来的短信显示着三天前的时间,我没有回复。
七点四十五。我打字,问他,什么时候回家。
十七分钟后,周巡发动车子,我收到他回复。
“今晚。”
关宏宇之前送过我花。一大束红色的玫瑰,抱在怀里会遮住下颌。我没表现出喜欢,花瓣蹭着我的嘴唇,像他指甲最顶端的圆润弧度一划而过。
我尽量板着面孔绷着唇角将这束花插进花瓶摆在电视机旁边,关宏宇抱臂站在我身边,我站起身时,他唇线动了动,最终还是一言未发地看着我,眼神却在询问我是否喜欢。
我装作一无所知,眼睛一错避开他的视线。低下头,如同躲开了一束光。
我有时候希望我是他可以轻易摆平的那种类型。
洗澡的时候,这个念头像一道闪逝的电光从脑海一掠而过。水流温和地冲刷过皮肤,温热,像人的嘴唇接触其上。
那一瞬间我竟觉得异常苦涩和辛酸。心跳像是被迫敲响的晚钟,沉重又闷痛。
出浴室的时候,他已经回来了,坐在沙发上抽烟。腿架在茶几上,一手夹着烟将烟灰掸落,另一只手握着遥控漫不经心地按动。他回过头看我,将还剩一截的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,放下腿往旁边挪了挪腾出空位。
我在他身边坐下,他看着电视屏幕。过了一会,我问,你还走吗。
他侧脸朝我,然后微微偏偏脑袋。可能吧。
我点点头,自此无话。电视正在放广告,十几分钟,格外漫长。他再没有换台,抱臂盯着电视屏幕,眼睛一眨不眨。
突然地,他一下站起身,绕到餐桌后,抓起他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身上一披,边穿戴边往门外走。我跟着慢慢站起身,叫住他。
你要去哪。
他的手放在门把上,要往下按的时候,动作被我的声音定住。他头也不回,声线因为激动而发颤。
你关心这干什么?我去哪儿你真放在心上?我为什么在这儿待不下去你不知道吗,你不要我缠着你,你他妈又不肯明说,我现在要和你好好的,你又把我当成洪水猛兽来躲着。你不解释,行,我也不问。咱们没以后了。
咱们就这样吧。
他猛地推开门,楼道的灯倏然亮起来。我在原地一步未迈,看着他跨出去,用力甩上门。
他不会再回来了。
很难得。我梦见了关宏宇。
初秋的早晨,我和他在街上走。他陪我去看心理医生,治疗我的畏黑。他笑得很明朗,像提前升出的太阳。他一直说笑逗我开心。我舒展眉心,唇线松缓,跟着他笑。
我明知这是梦,一边有愧于心,一边真切地热爱着这一刻。
他牵我的手,光明正大,背脊挺直迈步朝前。我的手心有些汗潮,他察觉到了,却握得更紧。
梦醒时我睁着眼睛望着顶灯直到目眩,一呼一吸都在加剧胸口的窒闷。睡意全无,清醒至极。
我反思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错。我们少年时一起长大,身量样貌都如同复刻,我们争执、和好、疏远又重新亲近,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不满于兄弟,心照不宣地向雷池试探。
我们从未亲吻过,我们从未直言爱恋对方。我们同样焦躁不安,我们同样渴求肢体接触,我们同样敏感于一个眼神的暗示。如果说有错,我们都难逃其咎。
我深觉他在凝视深渊,深渊投以回视。一种隐秘的力量想推他跃下,我不希望他耳边催促的声音会是我的。
或者只是我在恐惧。
兄弟是不会形同陌路恩断义绝的,恋人却会。
为什么我们不可抑制地希求更多。
额头颈间布满薄汗。心悸,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。
我不主动给关宏宇打电话。关宏宇间断给我发短信。内容是天气变化,提醒我注意。
支队的案子依然接踵而至,失踪案、杀人案、抢劫案,我埋头进案卷,在一张张现场照片和一场场会议里将回复短信一次次推后。
夜晚回到家随意翻看了白天的报纸和未看完的小说,洗漱睡觉。
关宏宇的短信渐渐积累了几十条,我有一天问他,你什么时候回家。
连续几天,他不再发短信,突然有一天晚上,手机铃声一响,我接听后,对面的呼吸声清晰可闻。
宏宇。我问他,你什么时候回家。
你想我吗。他固执地反问。
我无法回答。安静以后,是挂断的忙音。
周巡问我,怎么这几天不见关宏宇来支队门口蹲点。他之前常来支队接我下班,早的话,一起去买菜做饭。
我挑起面条,热气向上慢慢腾升,我低下目光,平静地岔开话题。
老关,你没事吧。周巡抱臂靠在椅子上皱眉打量我。你最近一进支队就翻案卷,话也不说,人也不理,怎么回事儿啊。
我说,我没事。我就是这几天晚上没休息好。
夏天结束了。初秋,我在傍晚的街头,一个人买了菜回家,点起灶台做饭。
我给他发短信。
“回家吧,宏宇。我想你了。”